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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苏煜眼里,他的手段或许过于“精明”?
“师祖做了好事,何必隐姓埋名?要不是周从云给我看视频,我还蒙在鼓里。”苏煜又说,这回倒是敛了两分眼里的桀骜不训,多了分真心实意。
可惜他的嘴一向厉害,陆回舟判断不出他口中的“好事”是正说还是反讽。
不过,苏煜怎么想,不是他该在意的事。关注他人评价,已经违背了陆回舟的处事准则。
陆回舟以强大的理性压过杂念,引导话题回到正轨:“气到砸镜子,只是因为那个婆婆,还是因为茂茂?”
“……都有。”苏煜说了一句,沉默半晌,“他们为什么能对孩子那么狠心?那小女孩儿,还有茂茂……他很乖。”
苏煜攥紧安全带。
“茂茂妈妈我也不能理解,赚钱就那么重要吗,她真的不知道孩子想念她、需要她?”
“她为什么要让他一直等?为什么要撇下他一个人?如果她不出去打工,茂茂也许不会是这个结局!”
“苏煜。”陆回舟一直沉默听他讲,这时却开了口,“这不是医生该说的话。”
“你无心一句,对一个母亲可能近乎死刑。”
“我没有当着她说。”苏煜绷紧脸,“我连情绪都不能有吗?像您一样麻木不仁,把全世界当个手术台就对了?”
……车厢中忽然安静。
陆回舟保持沉默,握着方向盘,“麻木不仁”往前开车。
苏煜,苏煜紧紧闭上嘴,又张开,生硬吐出一句:“对不起。”
那些话他是想憋住的,他本来也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,鬼知道为什么刚刚会说出来,也许是以为一起经历过,师祖能明白。
明白个屁。以后再跟他说心里话是狗。苏煜扭开头,隔着玻璃看向窗外。
马路上,一个小男孩正和他妈妈牵手走在街上,车子驶近他们,经过他们,又离他们远去。
“您说的对,”苏煜盯着后视镜里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,忽然又破罐子破摔开口,“她不该判死刑,我该。如果我再仔细一点,多叮嘱他几句,如果我主动回访,茂茂,可能也没事。”
陆回舟蹙眉,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。
他贴着车窗,薄唇抿紧,脸色冷硬,眼圈却有点红。
“不舒服?”陆回舟看到他抓了下胸口。
“没有,别看我。”苏煜把脸扭向车窗,白团团的影子映在车玻璃上,摇晃颠簸,像缕倔强的烟火,在被四周的黑暗挤压。
“没有那么多如果。”陆回舟斟酌了下,沉静开口,“我们是人,不是神。人力有尽,不要把不必要的压力背在自己身上。”
“我不是您这种人机,做不到时时刻刻理性思考。”苏煜说了句,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,好让自己舒服一点。
至于道理,他一点儿也不想听。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,师祖理智成熟,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,就像他不能理解师祖超然的冷静,师祖大概也不会明白他的自责和愤怒。
“我刚开始主刀肾移植时,有段时间,接连五个病人,都发生了术后并发症。”陆回舟忽然说。
“我知道,老师讲过。”苏煜更堵心了。
这段往事老师没少跟他们提,都快成师徒聚餐的固定节目了。
当年方溢之方老带领团队,率先在国内开展肾移植手术,师祖是主力之一。
起初一切顺利,移植肾存活率很可观,可没多久,患者就接连发生并发症。
先是有病人因为肺部深度感染去世,团队绞尽脑汁也找不到是哪里出了差错,紧接着又一个病人突发出血,紧急探查后发现移植肾肾动脉破裂,移除了移植肾,但没几天患者再次出血死亡。
接连重击,大家都失了方寸,只有师祖冷静如常,坚韧如常,还在有条不紊采集样本、比对数据、分析研究。
最后发现,肺部感染是气管插管引起的,插管划破气管,引起感染,感染又下行到肺。
动脉破裂则是毛霉菌感染所致,感染性破裂的处理和其它情况不同,他们不应勉强修补。
第六位病人移植起,一切都顺了,病人顺利存活下来。
此后的病人,也都顺利存活下来。
每回说到这儿,老师都按头让他们师兄弟、尤其是让苏煜好好学。
但苏煜学不会。“我没有您钢铁一样的意志。”
“我不是钢铁。”陆回舟话声简洁沉缓,“我失眠半年,每天思索,那么简单的道理,为什么没尽早发现,让病人接连出事。”
不是这样,苏煜皱眉:事后诸葛亮才觉得简单,在当时一点儿都不简单。
但是,苏煜迟迟没开口。
他太懂那种感觉,也可以想象那种压力。
茂茂离开,他无数次觉得是他的错。
苏煜脸上的倔强淡了,转过头来看着陆回舟: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我想通了,我是人,不是神。”陆回舟平静说,“医学有局限,我更有局限。”
这句话苏煜第二次听,但这一次,他多了几分认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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