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0-70

活人, 就算不吓一跳,也会有些惊讶。

  但殷回之不会, 即便徐向迟罕见地冒犯了他,他也没有产生什么情绪波动。

  殷回之坐直身子, 柔软银白的发从枕面上滑落, 搭在清瘦的背上。

  他睡觉也穿着中衣,因此整体形象并没有因为这样慵懒的场景而变得可亲, 依旧显得很不近人情。

  但徐向迟胆子比较肥,继续往上凑:“师尊,您怎么不理我?”

  殷回之的唇角很细微地下压了一点:“怎么在这?”

  观澜宗有不少师徒都亲如父子, 徒弟偶尔钻进师父的卧房里与师父促膝长谈,不算奇事。

  但这里面绝对不包括殷回之和徐向迟。

  “师尊,您生气了吗?”徐向迟仰头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盯着殷回之, 声音带着几分讨好,“以前您很喜欢靠着我睡觉的,我守在这,想让师尊睡得好些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殷回之揉了揉眉心,大概是被徐向迟的话勾起了一些久远的回忆,最终没责怪什么,只是道,“如果你来是找那狼妖的话,不必提了。”

  徐向迟的笑容僵了一下,嘴唇抿了抿,眼睛盯着殷回之,小心翼翼地问:“为什么啊?”

  殷回之平静道:“死了。”

  徐向迟的笑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了。

  他的脸颊鼓了鼓,似乎在忍耐某种情绪,但以失败告终,两滴豆大的眼泪唰唰掉到了殷回之的榻上。

  殷回之反应平平:“哭什么?”

  徐向迟“蹭”地站起来,大声质问:“您为什么要这么做,它做错了什么?”

  殷回之冷冷望过去。

  徐向迟本能瑟缩了一下,很快又鼓着气为谢凌说话:“它什么也没做错!它只是一只很小很小的、什么都不懂的小狼……”

  话音落地,徐向迟透过朦胧的泪眼,似乎看见殷回之那张淡然的脸划过了一抹冷笑和讥讽,但眨去泪珠仔细再看,又什么都没有。

  仿佛刚刚只是他的错觉。

  殷回之说:“那狼妖精通观澜禁制,绝非寻常妖物,你替他开脱,应当不会不清楚。”

  徐向迟的眼里闪过一点心虚,安静几秒,才带着哭腔底气不足地辩解:“可是我不全是替他开脱,这几日我出门,确实有带上它,它记住了也很正常……”

  “徐向迟。”殷回之打断了他。

  殷回之看着他,语气听不出责备,却无端叫人生惧:“你现在是什么身份?是山间野妖,还是观澜的亲传弟子?”

  与观澜宗其他这代弟子不同,徐向迟对殷回之的敬与畏大都源于如今的辈分之别,而非真正的“惧怕”。

  在曾经的很多年里,他同殷回之还不是这样的关系。

  他们亲密相伴,殷回之待他很好,很不设防,像这样严厉伤人的话,是第一次说。

  徐向迟的脾气也上来了,一边掉眼泪一边质问:“你是不是根本就看不上妖。你生怕别人知道我是妖,因为觉得妖怪不配做你的徒弟,你杀掉小狼,因为你觉得只要是妖都一定是坏心眼!”

  殷回之面无表情。

  徐向迟一看他这副样子就又伤心又生气:“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……”

  殷回之垂眼,终于出声:“我当年说过,你若后悔,可以回去,我不留你。”

  这回换徐向迟低头沉默了。

  他不傻,甚至称得上灵心慧眼,只是这些年性格被惯得娇气,明知道殷回之掩盖他的身份是为了保护他,却还是因为小狼的死,说了一堆气话。

  可殷回之居然让他回去。

  徐向迟像在大街上因为讨要糖果不成、耍赖发脾气,却听见家长扬言要丢掉自己的小孩,一时无措。

  许久,他才再抬眼,不敢再继续闹,只是很难过地、轻轻地说:“师尊,我带它回来,不是一时贪玩……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它,就觉得好亲切、好开心。”

  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,他就见过对方一样,忍不住产生亲近和依赖的感觉。

  徐向迟还想说,他的直觉告诉他,小狼其实没有坏心,对他是,对殷回之也是。

  但他不敢再说了。

  他怕殷回之真的把他丢掉。

  徐向迟失魂落魄地走了,殷回之直接在榻上打坐闭目,安静的空间里响起懒洋洋的提问:“干嘛要骗小孩?”

  殷回之没睁眼。

  谢凌趴卧在坐具上,目睹了殷回之惹哭徐向迟的全过程,只可惜因为障眼法,徐向迟看不见自己哭丧的人就在眼前。

  因为某种微妙的心态,谢凌其实一直对徐向迟这小子喜欢不起来,也不感兴趣来历。

  但谢凌不打算放过每一个烦人的机会,故意追问:“听起来你们很早就认识,你在哪里找到他的?”

  殷回之依旧无视。

  谢凌自顾自说下去:“怎么说我也算是这孩子的师祖——哎,看他哭怪不是滋味的。”

  殷回之终于睁眼,仿佛听到了一句事不关己的蠢话,薄唇轻启,平静地纠正:“问剑峰峰主代际相授,只有一个师父。”

上一页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