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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殷回之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这行字,心想他是绝对不会去的。

  不是说让他等吗,他在等了,为什么还要他一个人去挖。

  谢凌不仅写他们共有的过去,还写殷回之不知道的后来。

  像是为了证明那段漫长的路途并不像殷回之想象的那般糟糕,纸上写了他第一次见识山下的风月场所,尴尬得不知所措;写尸窟底下各种怨鬼魂魄给他讲的故事;写他第一次穿鲛绡的感受;写鬼域街上奇奇怪怪的人、写他和沈知晦同各方势力斗智斗勇,写他吃桂花糕时想起阿娘……偶尔也会抱怨几句被人打伤暗害时的痛,但下笔大都不痛不痒匆匆带过。

  很符合那个人的糟糕性格。

  殷回之并不真的同这人生气,他今天很高兴,高兴能看见这些事情,也很珍惜这些字。

  一共三百六十五封信,他拆一封,看一遍又一遍,再细细折好装回去,才开始拆下一封,如此重复,最后眼前只剩一封。

  殷回之盯着那封信挣扎了许久,想着要不要等明日再看,最后还是没忍住,上手拆了。

  这封比前面所有的都要长,也更像一封真正的信。

  打开信封,一片用灵力包裹着的杨柳叶落进殷回之掌心,和纸上的字一起闯入视线:

  【卿卿吾爱,见字如晤。

  从前我总觉得“对不起”是很无用的话,比起实际的行动,这三个字更像是犯错者为己开脱的手段,后来才发现,我亦难免俗。

  对不起。

  这一生似乎没有对不起别人,却总在亏欠你。

  我活了很久,从我那个世界到后来千千万万个光怪陆离的世界,久到连我都快记不得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,后来乍一回到这里,看见你在寒潭边和大蟒对峙,才终于想起来一些。

  可那时心态太差,透过那景象只想到曾经什么也抵抗不了的自己,后来回想起来才觉得遗憾——你那时虽然狼狈,却很勇敢,满身伤也不服输,很可爱,也很倔。

  落水后明明看见了我,却不肯求救,这和后来的我并不一样,等我反应过来,已经出手救了你。

  刚救完那会有点后悔,你水淋淋地靠在石头上,我面无表情地看着,盘算要不要再扔回去,不然岂不是给自己捡了个麻烦。但转念一想,这世界上哪有比自己的身体更契合的容器,所以诱你下山,骗你入我门下。

  在你孤注一掷主动牵我跳崖时我以为我得逞了,后来才知道那是我两辈子犯的最大蠢。

  我很后悔,后悔骗你,更后悔拉你入局。

  后来我想过,如果我当时没有设计这些,直接打晕你让沈知晦带你离开,远离这些纠纷,你或许能好好长大,或许不会越来越身不由己。

  但很多事都不可能有如果,我总在做自认为正确的选择,从一开始的算计,到后来终于反悔想把你摘出去,却越发弄巧成拙,让主系统盯上了你、想借你窃取天道之力。

  严格来说,不是我给自己捡了个麻烦,而是我作为麻烦找上了你。

  我不是个好师父,亦不是个好爱人。

  所以卿卿,不要为我难过,我亏欠你太多,本就该补偿,灾难由我带来,本也该由我结束。

  那日你灌醉我在我耳边轻轻问的话我其实听见了,“对你好是不是只因为你是‘殷回之’”,我没回答,不是因为心里没有答案,而是因为这个问题太难厘清。起先不计代价地帮你,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将你看做我,但后来的一切,只因为你是你。

  是你才可以,第三个、第四个殷回之都不可以。

  我知道你这个问题真正想问的是什么。

  我很爱你。

  你是我穿梭千万个世界唯一想停留陪伴的人,是我的日月星辰,是我亲手养大的徒儿,是我的弟弟,我的小猫。

  因为我爱你,所以我自私地希望你好好活着,无论我是否在身边。

  蓬莱仙岛四季如春,舒适宜人,北极雪原万里银白,景色很美。还有万万千千的小世界,有高楼广立,灯火通明,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功效不比此间法力差。

  卿卿,去看看吧。】

  炭火映亮了殷回之颊边的湿光,他捏信的手指用力到泛白,恨意像蛛网一样攀上冷白温俊的容颜。

  “我不要,”他愤然将信纸摔开,“你休想!”

  他慢慢缩回床上,神情木然地抱膝,眼泪落了一身。

  耳边响起刺啦的烧灼声,余光中有什么被点燃,竟是那封信落到了炭盆边缘,殷回之模糊的视线呆滞了一瞬,飞扑下床,不管不顾地就要伸手去拿。

  手腕无端一痛,殷回之被催梦丹熏软的身子摔倒在地。

  他嘴唇颤抖地看着那燃起一角的信纸,炭盆因为要点催梦丹,点的都是炼丹用的灵炭,灵力熄灭根本来不及,眨眼间信纸已经被烧去一半,锥心字迹如游蛇般扭曲湮灭。

  殷回之如梦初醒,疯了一般抬掌按向红彤彤的炭盆,阻止燃烧的火焰。

  指尖传来灼烧的刺痛,比刺痛更快的是腰腹毫无预兆的反向发力,他整个人被带着摔回床边。

  殷回之满眼只有那烧成灰的信,顶着一双通红的眼再一次扑上前。

  这次更明显,他半个身体都不听使唤地后退,将他整个人带回了床上,右手还轻轻撑了一下床板,让他没直接摔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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